夜渐渐深了,一滴露珠挂在磨沿下,迟迟地,欲滴还休,夜色中,远处的一只烟囱上不时飞出一串小小的星星。在堂屋的黑暗中,中堂上贴着一张天官赐福,画上,天官面含微笑,一手执玉如意,一手捧金元宝。一同隐没在黑暗中的还有炕上的刘洪起,此时,他去了一个已然泯灭的世界。忽地,刘洪起睁开双眼,听到了窗纸的轻微响动,瞬间,他又回到了现实。“先生”,是老孙的声音。轻轻地,却是压抑着的声音,刘洪起心中一紧,他不想起身,可是不起身又有什么办法,自已已是回不去了。他起身下床,开了堂屋的门,孙二猫身进来。“先生,俄半宿睡不着,不与先生言语几句,心上不安”。“孙二,有话但讲”。
“先生,有些麻缠,日间歪嘴去做甚了,昨黑个,二半夜才回来,俄总觉着牵连着先生”。见刘洪起不答,孙二道:“这几日,先生好不老成,说了许多不合款的话,每日价扬洒掌盘子的,先生莫怪俄大胆,先生莫非失心了?”。刘洪起默默坐在炕沿上,望着月光照在芦席的布疤上,有蓝布疤,也有红布疤,他思虑着这些布疤能否缝合他与刘国能之间的差异。片刻后,刘洪起由布疤上收回目光,起身出屋,他立在马棚前,轻声问,鞍呢?孙二闻言,立时走进黑暗中,取出马鞍,给一匹青马披挂起来。不多时,孙二牵出马,轻声问道,先生如何出得去?刘洪起闻言,由怀中取出令箭,道,这个可使得?孙二凑近看了一眼,点了点头,忽地,他又象被钉住一般,盯着刘洪起身后。刘洪起回身一看,只见几个马夫立在厢房门口,默默地看着。
驴三上前,轻声道,俺随先生一同走。刘洪起道,也只得如此,莫连累了你等。闻听此言,另外三个马夫呆了一呆,便有人挑头走进马棚,给马披起鞍来,另外两个怔了怔,也只得尾顺其后。驴三将一匹红马牵出马棚,轻声道:“先生骑这匹骒马,蹄不扬尘,驮了银子都不显”,又道,歪嘴,说罢往厢房一点,刘洪起道:“杀之无益,深更半夜,再嚷叫起来”。驴三道:“先生就是好心,若不是吃了几天菜粥,黑里俺通瞧不见路”。
孙二轻轻开了院门,驴三忽然从马上跳下,从磨盘上拎起那包银子,捧到刘洪起马前,刘洪起道,系到你鞍上。六匹马敲打着三更的夜幕,往村口行去。屋中,歪嘴茫然地趴在厢房的纸窗下,身旁一人还在打鼾,另一人梦呓道:“睡吧,天有时候了”。歪嘴一动不动地看着空空的院落,胳膊已是麻了,忽地,歪嘴跳下炕,奔进院中,又冲出院外,大嚷道:“不好了,走了西平刘扁头!”。
众人都被露水打得半湿,当先一骑自语道:“这云黜摸黑地”。刘洪起喝道:“往哪里乱走!白地方是汝河,黑处方是桥,月亮地儿都看不真”,话音未落,前边朴通一声,一骑落水。刘洪起喝道:“起开!俺来带路”。这两声断喝引得朴愣愣一片,惊起一群不知名的鸟。
夜色如水,夏虫叫着叫着,便叫成了秋虫。鸣出了怅惆,鸣出了寒暑易季。庄士想起奶奶说过的一个故事,说是蟋蟀将眼睛借给了蚂虾,岂料蚂虾事后不还了,蟋蟀夜夜的鸣唱便是在向蚂虾讨索。庄士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形象,夜色中,奶奶执着油灯,前门后门检查一遍,又在院中放下油灯,立起案桌,堵住没门的锅屋,这是怕夜里别家的猪狗进去。那时,陪伴庄士童年的便是奶奶那盏昏黄的油灯。蟋蟀还在鸣唱,“就是那一只蟋蟀”,刘洪起在心中自语道。
渐渐地,月华又铺满大地,身旁黑漆漆的林中,不知名的鸟,高一声低一声地叫得瘆人。驴三眼前却出现一个黑圈,黑圈慢慢变小,最后缩成一个亮点,便什么也看不见了,这就是夜盲症。刘洪起似乎知道一般,道:“明个给恁们弄只几鸡,鸡肝治夜盲”。有人道,多承刘掌柜好情,只是鸡夜盲,鸭却不夜盲,若是弄些鸭肝吃吃——刘洪起笑道,不是那个理。众人正说着鸡鸭,忽听远远地,细细地传来一声鸡鸣,刘洪起心中一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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