张问明指着郑乐密,向刘洪起道:“去此不远,便在南窑,抬抬脚就到了,叫二老虎引你去,他这疙瘩烂肉在太室山挖过矿,与那李际遇好得仿若针和线,同在床上歇卧的”。郑乐密闻听,瞪向张问明,叫道:员外!你——张问明捊须大笑。张济道:李际遇虽贫,在矿上却是味药中甘草,离了他不行的,矿上几百口子没有他不识得的。“明日骑上匹头口,引着刘财东将事办了”,张问明向郑乐密吩咐道。
送走了刘洪起,张问明立在院中,望着山上的舍利塔不语。此塔为十三层方塔,建于唐代,已有九百年历史,到了后世更是有一千两百年历史,但终未逃过史无前例那次,史无前例那次将中国的古迹毁灭了一多半。也未必是坏事,死人的东西太多,便占据了活人的空间,也占据了活人的内存。山上隐隐传来民谣:“老公鸡,叨磨盘,公婆打俺真可怜”,张问明却一句都未入耳,也不知在想些什么,“爹”,终于,张济在一旁叫了一声。
“唉,终是我面皮瓤,咱别要吃他的亏”,张问明对着舍利塔自语。说罢,他走到墙角,挎起粪箕子,操起粪铲子,出门去也。这种当了员外还拾粪的,少见,也多见,庄士的老老外公就是一个,《歧路灯》里也有一个,总之是劳动模范,道德模范,对自已抠,对别人却并不抠。张问明穿过两道院子,方出了大门,却见大门的石鼓上搭着一条钉着补丁的布口袋,这是昨夜,村里的贫户故意将粮食口袋搭在这里,是告助的意思。张问明吩咐家人,灌上半口袋荞麦,夜里放还原处。
黄昏时分,西边十里的一处村庄,已是登封县境,农家院落内,几只鸡走来走去,胡乱地啄着地上的琐碎,黑猪在圈里巴几了几下嘴,又挠了挠肚皮,这种混身漆黑的猪,在后世竟是绝了种,那句谚语,老鸹落在猪身上,谁也别嫌谁黑,说的可不是后世的猪。村街上,一个妇人俯下身来,对顽童道:“你爹叫你哩,你看滴溜的那是啥”。顽童顺着母亲的手指望去,只见父亲的身影出现在村口,手里拎的似乎是肉,顽童的情绪停时昂扬起来。
堂屋里摆着一张矮桌,桌旁的小板凳上坐着两人,冲门坐的一人长得颇似《亮剑》里的丁伟,他身旁则是位老者,老者额头上满是苦愁纹,容颜或是要比实际年纪老上若干。桌上摆着几碗菜,秫秫编的篱笆上有几块暗红色的馍馍,似山楂,又似巧克利,也是甜味,乃是高粱窝头。在这个时代,吃白面馍类似于吃海鲜,是很有面子的一件事,白面馍下面是黄面馍,就是小米,再往下就是红面馍,就是高粱面,高粱面下面还有筱麦面,筱麦面下面还有黑豆,那是喂牲口的。黄面馍以下都做成窝头,因为高粱面不是发面,在蒸的时候,要在高粱馒头中间捣个洞,以增加与蒸汽的接触面积,才易蒸熟,这就成了窝头。
由门口望出去,太室山36峰中的七八座山头近在眼前。老者叹道,记得小时骑竹马,看看又是白头翁。一个三四岁的娃娃,穿着开裆裤由厢房出来,嘴里叫着爹,正欲跨过门坎进来,李际遇叫道:“屋里的!放老二出来干啥,看你是皮庠了!”,又道,这般偏护孩子,教儿但说孩儿小,长大难管气不了。老者坐不住了,叫道:你是撵俺走!说罢,将一只盛着肠肺的盘子端起,起身送到了孩童跟前,那孩童不敢接盘子,只是怔怔地看着李遇际。李遇际不由心中一酸,此时,从厢房出来一个黄脸婆,道了一声当家的。李遇际起身,将老者的盆子接过,递与黄脸婆,道,搁厢房莫出来。接着,李遇际掰开儿子的手指,将个打碎的碗底夺了过来,道:“攥着个碗提螺弄啥,再划哩手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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