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午时分,黄河上的这艘大船已过了虞城,虞城在黄河南岸,砀山西边一百里。虞城属于河南,砀山则属于南直隶。在黄河南岸,六七座城池都在黄河边上,兰阳,仪封,考城,虞城,砀山,徐州,而黄河北岸的长垣,东明,曹州,定陶,武城,单县,丰县,沛县,城池都远远地避开了河岸,因为北岸地势低,时常泛滥。此地的民谣:月姥娘,亮堂堂,山东侉子来逃荒,这头担棉套,那头提孩秧,大爷大娘喊破口,不给一点好心伤。山东侉子自然在北岸,北岸的处境更坏。
此时,虞城县的城墙已然被脚手架包围,下面的人将青砖抛上脚手架,上面的人稳稳接住,却是在忙着给城墙包砖。19年前便中了进士的范良彦正欣慰地看着这一切,包砖所费六千金是他所出,他是范中淹的后人,曾做过浙过巡按,相当于浙江纪高官,还要大些,还得再兼个中纪委委员,中巡组组长。因为巡抚与巡按合称抚按,是一省的两个最高长官,巡按的组织关系在中央,是巡按御史,组织关系在中央的都察院,不归巡抚管。但是巡按只有七品职衔,这是朱元璋设计的所谓以小制大制度。原本,一省的最高长官是布政使,朱元璋不放心布政使,便派出巡抚制衡布政使,时间长了,巡抚代替了布政使,成为了一省的最高长官,布政使沦为民政厅长,朝廷又不放心巡抚了,又派出巡按制衡巡抚。
范良彦一下拿出六千金,说他是清官也不现实,但如今他是毁家纾难,连土地都质押了。范良彦身旁立着的一个汉子,须发斑白,是范良彦的本家,58岁的老将范志骠,与范良彦同是范仲淹的后人。
虞城南城的土台子上有座关帝庙,建在土台子上是为了防洪,庙已被拆毁,那是前两个月流贼来之前,范良彦力主的结果,不然没人敢动关帝庙,不久,流贼来攻县城,果然有贼躲在关帝像后,更多的贼则是顶着门板冲到城下凿城,如果不是官兵四集,流贼不可久留,这座夯土城会被凿空了城根。如今,河南的许多州县都在忙着给夯土墙包砖。
酝酿了一天的雨终于没下,月如钩,大船泊在河南省界以东数十里的地方,已是到了徐州地界,南直地界,黄河南堤到了这里便终结了,由于没有河堤的阻挡,由船上望去,砀山城墙伫立在月光下。船上,中舱内,朱恭枵端坐上首,张国纪打横,坐在下首的是刘洪起与砀山知县。刘洪起看着盘中的一只凤凰造形,不争气地酝酿着口水,陪衬凤凰的还有一朵艳丽的牡丹。刘洪起端祥着这一凤一花,却只能听着知县的费话,“虽相距数百里,学生任事以来,每常听闻伯爷持身清约,为海内人望,十余年来,无一字入公门,堪为天下勋戚模楷”,张国纪打断道:“勋戚,我只是戚,而非勋,何德何能于国家,朝廷虽给了名爵,又岂能居之不疑,未任实事,寄禄而已,已是一世富贵,何必种业来生得罪名教,衙门里,我没递过四指宽的贴儿,地方的事我从不搅哄。便是当年魏逆摇动中宫,在皇上面前,我也没为俺宝珠说过一句话,皇上自有玄鉴,我一个外戚当守本分。先父舌耕糊口,教了半生的寡学,就教会了学生这点做人道理”。
张国纪的这个伯爵只能当一世,而非世袭罔替。大明的公侯分为两种,一种是战功换来的,这种爵位世袭,另一种是外戚。有战功的公侯与外戚公侯合称勋戚。外戚的爵位原本也是世袭,但在一百年前的嘉靖八年,外戚就不得世袭了,因为嘉靖皇帝连宗室的爵位都要限制,何况对这些不姓朱的人,便将外戚铁券上的文字改成:辜给予一世,俱不准承袭。后来连外戚的铁券也收了回去。而军功换来的爵位可以世袭,军功公侯又分两种,一种是开国辅运宣力武臣,这是跟朱腰子打天下的,另一种是奉天靖难宣力武臣,这是跟朱老四造反成功的。至于外戚,在朱腰子时代,多与开国辅运武臣重合,因为朱腰子的子女多与公侯的子女配对。后来改革了,皇后不得由世家门阀里选,这并不是朱腰子定的制度,而是朱腰子的重孙子宣宗定的制度,宣宗以后,皇后都由下层出身,比如张国纪就由一个小人物成了国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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