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章 (2-1)

“既然蛮人已经死了，”眼看四周的森林渐渐暗淡，戴维不禁催促，“咱们掉头吧。”

“死人对你举起工具了吗？”腊斯克.特纳爵士带着轻浅的笑意问。

戴维并未中激将之计，年过半百的他称得是个老人，这辈子看过太多王公贵族来来去去。“死人死了就是死了。”他说，“咱们何必追查死人。”

“你确定他们真死了？”腊斯克.特纳轻声问，“如何证明？”

“比尔瞧见了，”戴维道：“我相信他。”

比尔料到他们早晚会将自己卷入这场无异议的争执，只是没想到这么快。

“我妈说过，死人没戏可唱。”他插嘴道。

“比尔，我奶奶也说过这话，”腊斯克.特纳回答，“千万别信你在女人怀里听到的东西，即便人死了，也能让我们了解很多东西。”他的余音在暮气沉沉的森林里回荡，似乎吵闹了些。

“回去的路长着呢，”戴维指出，“少不了要走八九天，况且迷雾那么大。”

腊斯克.特纳爵士意兴阑珊地扫视天际。“每天这时候不都如此？戴维，你该不会怕黑吧？”

比尔看见戴维紧抿的嘴唇，以及他厚重黑斗篷下强行遏制的怒火。戴维当了四十多年守夜人，这种资历可不是让人拿来寻开心的。

但戴维不仅是愤怒，在他受伤的自尊底下，比尔隐约觉察到某种潜藏的危机，一种类似畏惧的紧张。比尔深有同感。他戎守长城不过四年，当初首次越墙北进，所有的传说故事突然都涌心头，把他吓得四肢发软，事后想起难免莞尔。如今他已是拥有百余次巡逻经验的老手，眼前这片南方人称为鬼影森林的广袤黑荒，他早已无所畏惧。

然而今晚是个例外，迥异往昔，四方暗幕中有种莫名可状、使他汗毛直竖的惊悚。他们轻骑北出长城，中途转向西北，随即又向北，十几天来昼夜加急、不断推进，紧咬一队土匪的踪迹。环境日益恶化，今日已降到谷底。阴森北风吹得树影幢幢，宛如活物，比尔整天都觉得自己受到一种冰冷且对他敌视的无知物种的监视，戴维也感觉出了。此刻比尔只想调转码头，没命似的逃回长城。但这却是万万不能在长官面前说出的念头。

尤其是这样的长官。

腊斯克.特纳爵士出生贵族世家，在人丁兴旺的家族排行最末。他是个模样姣好的青年，一对蓝灰色眸子，举止优雅，瘦骨嶙峋。他骑在那匹健壮的黑色战马，比骑着矮小犁马的比尔和戴维要高出许多。他穿着鹿皮黑色长筒靴，黑色羊毛裤，戴着黑熊皮手套，黑色羊毛衫外套硬皮甲，又罩了一件闪闪发光的黑色环甲。腊斯克.特纳爵士宣誓成为守夜人尚不满半年，但他绝非空手而来，最起码行头一件不少。

而他身最耀眼的行头，自然便是那件既厚实，又柔软得惊人的黑色貂皮斗篷。“我敢打赌，那堆黑貂一定是他亲手杀的，”盖瑞在军营里喝酒时对兄弟们说，“我们伟大的战士，把它们的拧断了。”引得众人哄堂大笑。

假如你的长官是大伙饮酒作乐时的嘲讽对象，你该怎么去尊敬他呢？比尔骑在马，不禁如此，想必戴维也深有同感。

“霍勒斯叫我们追寻蛮人行踪，我们照办了，”戴维道，“现在他们死去，再也不会来骚扰我们。而眼前还有好长一段路等着我们。我实在不喜欢这种天气，要是下雪，我们得花两个星期才能回去。其实下雪还不算什么，大人，我宁可见过风暴肆虐的景象？”

小少爷似乎没听见这段话。他用他特有的那种缺乏兴趣、漫不经心的方式审视着渐暗的暮色。比尔跟随他已有些时日，知道这种时候最好不要打断他。“比尔，在跟我说一遍你看到了什么。仔细讲来，别漏掉任何细节。”

在成为守夜人以前，比尔原本靠打猎为生。说难听点，就是偷猎者。当年他在马尔茨家族的山谷偷猎公鹿，正忙着剥鹿皮，弄得一手血腥的时候，就被受雇于马尔茨家族的自由骑士戴个正着。他若不选择加入黑衣团，就得接受一只手被砍掉的惩罚。比尔潜行的本事是一等一的，在森林里无声潜行等闲难及，黑衣团的弟兄们果然很快也就发现了他的长处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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