温知儒摆了摆手,和蔼地一笑,“久闻扇裁月姑娘诗名,也曾看过几首佳作,印象颇深,端的称得上才女之名。”
她有些意外,慌乱间竟忘记了如何作答——想不到,这位显贵之人的涵养竟如此之佳,连对待她这般名不见经传的小小青楼女子,也未曾怠慢。
不知是谁忽然凑兴道,“听闻月姑娘擅抚琴,今日也是凑巧,张阁老恰得了一张古桐蕉叶琴,不如这就来一曲罢!”
众人的目光齐刷刷望向了她,眼神中都有深意——
文会是乘兴而办的,事先并未有抚琴一项安排。弹唱曲艺一事,一般必是事先演习已久,方能应对自如,再不然就是功夫颇深,可以信手拈来。似她这般青楼女子,或有会琵琶、抚筝、弄笛箫的,只供贵人玩乐,而琴曲高雅,会者寥寥,何况是即兴而奏?如此一来,她未免要出丑了。
看着侍儿真的抬上了一张瑶琴,置于梅树之下,扇裁月深吸了一口气。
她的琴技是从小练的,这些日子门前冷落,也常常抚琴解闷,本是不必畏惧的。但此刻天寒地冻,在这后院之内,手指已冻得不那么灵活,稍有不慎就会误拂琴弦。在座的说不定有颇通音律的名家,难免会贻笑大方。
扇裁月思量片刻,也不推辞,也不谦让,径直坐在了琴后,缓缓抬起手来,按宫引商,奏起了一曲梅花三弄。
通过眼底余光,她知道自己已成了在场唯一的焦点,心中忐忑,手臂有些僵硬,几次头脑空白,险些便有了错音,都让她凭着之前的熟习补救了过来。
她试图收敛心神,拖出一个饱满的颤音后,无声胜有声;接着,无名指点出一连串幽微的泛音,拟作踏雪寻梅之意境,座下的议论声却还是隐约传入耳中。似有人在向大学士道,“看来这姑娘是真会弹。”
扇裁月闻言心中冷笑,又隐约用余光瞥见,龙图阁大学士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。
她手下不停,回想起身世,却又自怜——自己本是闺中娇养的富家女,自幼熟习琴棋书画,行止高雅,岂是这些附庸风雅之徒可比?然而,一场变故,竟让她流落风尘,要以这原本是学来陶冶情操的技艺,向这些达官显贵献媚求宠,就如一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卑微玩物!
心神一分,手中的曲调便微一迟疑。她一惊,急忙将注意力转回琴曲之上——此刻琴曲已奏了一半,既来之,则安之,不论曲子是为谁而弹,也是自己手下所奏的音律,断不能出了差错,遭人耻笑!
于是她定了心神,将全部注意力回归琴曲之上,只当是独坐幽篁,忘我而奏,倾尽心力演奏这一支琴曲。
她凝神贯注,终于与瑶琴融为了一体。此刻红梅绽放,芳香沁鼻,星星点点的雪花扑在脸上,微微凉意,天地间突然变得万籁俱寂,只有那只深邃悠扬的曲子缭绕不绝。
一曲终了,欢声雷动。温知儒坐在当中,点头望着她微笑,深邃的目光温润,却看不到底。她起身盈盈一个万福,缓缓退下,打算回到自己偏僻处的座位。
在座的清客都是善于逢迎之徒,瞥见大学士听罢琴曲一脸欣然,连忙争着凑趣道,“裁月姑娘,你去坐在大学士身边罢,好给大学士斟酒!”
她心中一慌,见大学士坐在第一首席,唯旁边的座位正空着,大约是无人敢与之比肩,皆谦让不敢坐。她不惯风月场那一套,不知当谦让或是如何,终于把心一横,便称了谢,盈盈走上前,在温知儒身边就座,浑不管周围各样的目光。
温知儒向她一点头,哈哈笑道,“汴京城中才女可不少啊。裁月姑娘诗写得好,琴也奏得妙,人更是姝丽,当真配得起才女之名。”
说着,竟亲自在她面前的夜光杯中斟满了酒。
下座的一众清客和佳丽察言观色,连忙争相着附和,一时间人人皆呼她做“才女”,个个赞她琴声如仙乐,有万中无一的才情,纷纷敬酒与她。
她心中却涌起一阵厌恶,只得敷衍着赔笑——她们这些歌姬琴女不过是前来歌舞助兴的,又如何能有法摆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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