步惜欢不知暮青为何有此一问,怕她又钻了牛角尖,于是耐着性子道:“你我是夫妻,为夫体贴些理所应当,何言操劳?自从回来,你操劳狱事每日无休,身子却尚需固本,为夫怎能不担忧?若不为你多安排些,你我尚未白头,你便积劳成疾可如何是好?”
却不料,暮青听后反问道:“难道我不担忧?自从亲政,你何尝歇过一日?陪我回古水县的那些天里案头都摆满了奏折。你操劳国事也倒罢了,却还要操心家事,你以为你的身子是铁打的?难道我就不担心你我尚未白头,你便被人气出一身病来?”
步惜欢怔了怔,面含歉色,握住了暮青的手。
“宁寿宫常闹,你以为我不知情?我从不过问,因为我知道那人是你的心结,你想自己解,那我就不该插手。可这不代表你有伤在身,我还能眼睁睁地看着你去宁寿宫里折腾!他平日里再怎么闹都没敢动供案,今儿为何砸了母妃的灵位?还不是因为你不温不火地罚了他这些日子,他吃了你的苦头,又见不着你,气恼之下才出此下策?你若去见他,岂不遂了他的心愿?”说话间,暮青往殿外看了一眼,见彩娥捧着朝服已在候着了,于是起身向外走去,“你们父子间的恩怨,我不插手,但他不想让你好过,我看不下去,这是我与他之间的恩怨,你也别插手。这账不跟他清一清,我的身子就养不好!”
这话不无威胁之意,宫人们低着头,大气也不敢出一声。
步惜欢却只摇头苦笑,笑罢往龙榻内倚了倚,“你这是吃定为夫了啊……”
暮青不反驳,只道:“今夜你哪儿也不许去,我去见他,就当给母妃尽尽心。”
暮青由彩娥服侍着更了衣,头也不回地出了承乾殿。
二更时分,大雨浇没了梆子声,凤辇驰过深长的宫道,车轮碾开的雨水泼在宫墙上,宫灯映着,犹如淌血。
宁寿宫外的禁卫长见了凤辇颇为意外,当见到凤驾从辇车里下来,禁卫长更是吃了一惊。
皇后朝服加身,束发簪冠,青丝垂下云肩,如悬一把青剑,英姿凛然。
禁卫长不由的想起颁布封后诏书时,听闻那日领旨时皇后都不曾穿过朝服,今夜前来宁寿宫竟然朝服加身,莫非是要处置宫门后幽禁着的那人?尽管心中惊疑不定,禁卫长却不敢迟疑,忙开了宫门,跪迎凤驾,只见凤裾烟墨般铺开,雨水里刹那间百鸟齐现!
皇后缓步走入宫门里,百鸟在裙裾上展着金羽朝拜凤尊,凤尊身后宫人随侍,彩娥与小安子进了宁寿宫就关了宫门,命余者门外候驾。
宁寿宫内荒草丛生,正殿里点着一盏幽灯,一人披头散发地站在门口,远远望去,若荒殿孤魂。
暮青抬手拂开了彩娥撑着的宫伞,淋着大雨一步一步地上了殿阶。
恒王幽幽地盯着暮青,声音枯老,嘲讽地道:“皇后娘娘好大的威风啊。”
殿内四壁皆空,色彩瑰丽的壁画衬得殿内空荡冷清,宫砖泛着幽冷的青辉,供果滚了一地,恒王妃的牌位躺在其中,牌头已断。暮青走近拾了起来,拿袖口擦了擦牌位上踩出的鞋印,淡淡地道:“比不得王爷,闹不过儿子就砸发妻的灵位,这才是好大的威风。”
“你!”恒王大怒,怒容在披散的头发后模糊不清。
暮青还记得头一回见恒王是在盛京城中,王府门前华车美姬,他披着墨狐大氅,紫冠玉面,唯有眼角的鱼尾纹可见几分岁月的痕迹,而如今不过是被幽禁了三个月,人便已白发丛生,须乱如草,老态毕现了。
“儿子?”恒王嗤的笑了声,双臂一展,大袖翻卷,似伶人在幽室里迎风悲舞,“好一个儿子,这真是本王的好儿子啊!”
“没错,他的确是。”暮青波澜不兴地接着话。
“哈!”恒王步履虚浮地转过身来,狭长的眸藏在乱发后,阴郁地盯着人,“你是不是觉得他能留本王一条命就算是仁至义尽了?”
暮青扬了扬眉,意思很明确——难道不是?
恒王笑岔了气,郁沉沉地捶打着胸口,一下一下,声如捣鼓。
咚!
咚咚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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