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春的早晨总是雾蒙蒙的,给圆形小窗上结了一层水汽。
风刮动院子里的落叶,早晨的第一缕阳光还没透过玻璃小窗照进来,阴暗的厨房里,塔娜太太已经忙活了半天了。
其实日头已经不早了,一楼的小窗里,不到大太阳是照不进来阳光的。她年轻的时候也曾向她的丈夫抱怨过。直到她丈夫去世,塔娜太太突然就习惯了这种昏暗。
门口有人掀铃。塔娜太太在围兜上揩揩手,转动着她肥胖的身体向小窗外望去——达茜惺忪着眼,慌张的打开纱橱的门,重重的闭上。再跑向房门。再重重的闭上。她金色的短鬈发在初春的风中飘散,穿着黑色的旧黑麻裙的身体绕过铁艺大门,取了牛奶和报纸。玻璃瓶装的牛奶,在她怀里摇摇欲坠。
真是个冒失鬼,塔娜太太挤了挤眼睛,暂时遮住了她那蓝绿蓝绿的眼珠子。转过身来继续煎她的肉丸。
塔娜太太的丈夫是个犹太人,有一爿药房。七年前去世了。达茜就是在那时出现在她生命里。她也是犹太人,这好似在某方面给了她慰藉,她留下了她。她的丈夫在战争中丧失生命,她逃来了上海。她说她战前曾是一名纺织厂的女工,塔娜太太是不信的,但她仍旧用了她七年。
为了补贴家用,塔娜太太把这座西班牙风格的小屋二楼租给了上海小姐密斯姚,顶楼租给了两个白俄舞女。但十一点钟达茜就要锁大门,所以她们通常是早上回来。
达茜走到客厅里,掀铃叫密斯姚下楼来吃早餐。
等到她从厨房里摇摇晃晃的托着银托盘进餐室。密斯姚小姐已经坐在椭圆的柚木桌前了,冲她微笑着,等她为她布上红茶。
密斯姚眉眼弯弯,总是笑嘻嘻的,面容也是东方人一贯的白面团子脸。头发是烫过的。不同于线下流行的剪到耳沿儿或者盘于脑后,而是自成一派的拢于脑后,使她看起来像个另类,但并不使人反感。
她从不对自己大声说话。不像塔娜太太——塔娜太太带着厚厚的圆眼镜看报纸,眯着眼,噘着嘴,浑浑厚厚的,像是在研究字眼。然而她其实心里紧张极了,害怕鲁莽的达茜磕碰了她的银茶器,这是她的陪嫁之一。
关于密斯姚,其实是很神秘的。她在上海有家,可她偏偏不回去住,反而来塔娜太太这里。但塔娜太太很乐意,比起那两个满嘴谎言的白俄舞女,房租和饭钱她总是按时交,人也亲和友善。
塔娜太太翻完了报纸,递给了对面的密斯姚,版头上黑色粗体的两行大字,前清大官盛茗昌,昨夜寿宴遇袭,凶手至今下落不明。
密斯姚粗略的浏览了一下,皱皱眉。又递了回去。用布巾擦了擦嘴,向塔娜太太和达茜告别,从衣架上取下大衣和风帽,匆匆忙忙出门去了。
她推开铁艺的大门,楼上有人向她吹口哨,是薇拉马丽娅她们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回来了,正在三层的小阳台上抽烟,薇拉的腿搭在铁艺栏杆上,大衣下面,穿着深绿色玻璃丝袜的腿像一只巨大的蟒蛇。热烈的阳光使她看不清她们的眼睛,只能瞧见嘴上两抹残缺的猩红。同她们打了声招呼,就跳上了黄包车。
从海格路到吕班路这段距离,说长不长说短不短,踏过了满地的法国梧桐,临近了有一爿商业区,隔着廊柱子能看到里面正在办汽车博览会,几家书局,洋人开的酒屋,西餐厅,咖啡馆,远远的飘来面包香。再往前是格林灯店,玻璃橱窗里布局精美,展着大大小小的电台灯,现在看倒是不打眼,晚上灯火通明时倒是夺目。她在那里挑了一盏水桃红打褶铜杆台灯,可惜价钱没谈拢,有些虚高。她回去魂牵梦绕的,还是决定今晚将它带回去。
密斯姚全名姚雨霁。她还有个弟弟叫姚区明。两个人的名字取自“云销雨霁,彩彻区明”。幼时因为二伯膝下无子,分家后,她过继给了二房。姚家说来也算望族,她祖父先前也做过一任道台,可到了她父亲这辈却无人做官,她父亲和二伯都在洋人开的煤油公司做买办。二伯年前得了突病,没撑几天就去了,只留下了三房姨太太给她。
她亲生父亲出来主持丧事,在上海的亲友不多,只草草办了。雨霁把房子留给了三房姨太太,按规矩分了些钱,自己搬出来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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