何康宁总是把自己收拾得整洁利落,车里的小装饰和抽纸,办公室里的书籍、文件和各种纪念品,手包内层挂的钥匙、钱包,永远都是齐齐整整,井然有序,这种对生活细节的稳妥打理,是他永远保持从容不近迫的原因。他很爱干净,逄丽第一次接近他时就闻到他身上有股体香,淡淡的桂花味儿。男人会有这样的香气她也很奇怪,何康宁说他没用过香水,再说,也没听说过谁用桂花味儿的香水。那个把舌头塞到过自已嘴里的污浊男人,他身上气味很重,从全身的每个毛孔里散发出来,含有食物、烟和酒混合发酵后的腐臭味儿,令她一想起便会反胃。
当逄丽遇到正当盛年的何康宁时,他气质温雅穿戴讲究。然而,他并非生来如此,他并不是从小养尊处优,天天配着香包挂着玉锁的贾宝玉,他是三十多年前从苏北山区出来的一个穷小子。何康宁长大的地方是苏北的盐城,同属江苏的苏北和苏南地区资源禀赋差异很大,苏南富饶,苏北贫瘠,苏北人一般都只说自己是江苏人,不愿提苏北的地名。
三十年前的苏北盐城老榆树村,地处山坳之中,被群山包围,周边地形恶劣,物产相对匮乏。何康宁的童年过得辛苦却也无忧,父母只生下他和一个妹妹,家里人口不多但生活并不宽裕。很小的时候,他便跟着父母背上竹篓到山里找吃的,挖竹笋,找虫蛹,抓地鼠,要么就光着脚丫到河塘里摸鱼捞虾,捉泥鳅田蛙,想尽各种办法填饱肚子。
他自幼聪颖,读书很好,是村里唯一一个考上县中学的孩子。十三岁那年,在县中学读书的少年何康宁日子过得好迷茫,青春的活力勃发使他躁动不安,生命的能量如泉水般汩汩上涌,不知所向。眼前总是黄蒙蒙的一片,脑袋也总是稀里糊涂的,有些灼热。他那时长得身材纤长,像刚长到夏天的青涩的玉米杆子,终日顶着一头散乱的长发,在田间地头闲逛。春日,他躺在山坡上,从土里掘出根冒牙的白笋尖,嚼一下满口生津,想美滋滋地睡一觉,草棵里的飞虫却扰得他心烦意乱。持续地迷茫中,他努力去揣摩内心的真正渴望,他渴望找到使生命有意义的方向,他不想把大自然一点点蓄积在他体内的精力白白地荒废掉。
十四岁的何康宁毫不犹豫地跑去报名,积极响应国家的召唤,自愿到广阔天地去锻炼。组织“上山下乡”的工作小组很快便来村里调查他的情况,盘查到他的父亲时,问他祖籍在哪里,干什么的?是啥家庭?父亲称自己是孤儿,没见过父母,不知道他们是谁。机警的工作小组不通过他的搪塞,他们说:“孤儿也得有地方啊,几岁变成孤儿的?在哪变成的?总不能是石头缝里变出来的吧?”“你万一是国民党留下的特务呢?那你们全村人可是吃不了兜着走!”这么一说,村干部也紧张起来。何康宁赌气说:“你们别折腾了!派我去开荒,开荒不用说清楚祖宗是谁哇?我要为祖国的边疆建设做贡献,哪里偏远,就把我分配到哪里!”
很快,他与苏北地区的若干学生一道,被发派到内蒙古最北边靠近蒙古边境的地方,头一个落脚点叫阿嘎尔旗。到那不久的学生们,像被驱赶的牛羊一样,几年内被调换了好几个嘎察驻地。发派到这的南方青年不多,旗里的人不知道怎么安排他们,你推给我,我推给你,就这样迁转好几回。孤单地流浪中,只有从老家带来的一箱书陪伴着何康宁,牧民们看他成天抱着本书一动不动,以为那东西有魔力。有回草原上下起暴雨,正在外面放羊的何康宁扔下羊群,疯也似地往他的毡房跑,冲进去抢救他带来的那箱子书。羊跑丢好几只,牧民们更加确信,这小伙子真是有点不正常,被他那些有魔法的东西降住了。
在往来反复的迁转中,他认识了同样在异乡游离的女知青叶紫枫。两颗流离失所的心很快就贴近到一起,冰天雪地的荒原中,他们互为依靠,徐康宁带给叶紫枫力量的支撑,叶紫枫献给何康宁甜蜜的温情。孤僻少言的叶紫枫祈盼与何康宁的每一次相见,在自己的毡房里,她把最珍贵的蔬菜和白面馒头留给何康宁。生活中多了叶紫枫,像是多了一本永远读不厌倦的书,何康宁迎来生命中从未有过的幸福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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